虎年说虎，龙年说龙，十二属相中，除鼠、或许还有蛇外，其余十个生肖，文人都喜欢在年关前后，舞点文，弄点墨，或传播点有关生肖民俗的科普的知识，或讲点有关生肖的轶闻趣事，更多是借题发挥，寄语对来年的美好祝福，如龙腾虎跃，马到成功，等等，总之，都是过年该说的话，吉利话，轻松的话，中听的话，不无有益。再过几天就是马年，从邮箱里看到乔忠延先生发来《马年说马》谈古论今，广征博引，论从史出，情由心生，妙语连珠，读后明心益智，随即受到启发。这一启发，就启发出下面一番扫兴话来：马上得天下--一个并不轻松的话题。 据《汉书》记载：刘邦即位之初，重武力，轻诗书，以“居马上得天下”自矜。用文人的话讲，就是重武轻文，用洋人的话讲，就是重武器的批判，轻批判的武器，用时兴话讲，就是一手硬，一手软。比喻总是蹩脚的，大致是这个意思。臣子陆贾看了着急，经常跑到刘邦面前，叨叨什么《诗》、《书》一类文化方面的事。皇上生气了，“骂之曰：乃公居马上得之，安事《诗》、《书》！”远不像大家熟悉的那位大老板，吟诗作赋，笔墨文章，更把那一部帝王发迹史、宫廷经，研究得炉火纯青，把文字狱搞得空前绝后。陆贾有幸，没赶上那场灾难，还敢于批逆鳞，顶撞说：“‘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帝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吴王夫差、智伯极武而亡；秦任刑法不变，卒灭赵氏。乡使秦以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高帝不怿，有惭色，谓贾曰：‘试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败之国。”贾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岁，称其书曰《新语》“ “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乎？”当年，陆贾算是清醒的，刘邦听了他的话，脑子好像开了点窍。只是后来，除了宋太祖赵匡胤脑子稍微清楚些，其余一个比一个糊涂，非要马上得天下，马上治天下，也就只能“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始终跳不出“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历史周期律。有关这方面的文章，汗牛充栋，就不续貂了。顺便说一句，那个被人津津乐道的窑洞对，说白了，也不过是讨论了一个如何维护一个人、一个组织万岁的问题，屎壳郎里做道场。事实上，破不破那个律，关乎老百姓鸟事，破了，万世一统，难保不更倒霉，何况，以马上治天下的思维，以维护家天下或者什么天下利益为至上，而欲破那个律，不是没试验过。正所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不灵。不仅不灵，还搞得周天寒彻，百花凋零，崩溃边缘，只差一步就掉下悬崖了。这种心血来潮、天马行空、赌博式的实践，天下人领教够了。 马上不能治天下，大概是定论了。至于有的人，比如金三，不认这个账，也没办法，随他去，验证这个道理，对其不过是来早来迟的问题。 马上得天下呢？不少人还是觉得在理，正当，甚至对马上得天下者佩服得五体投地，羡之慕之，歌之颂之，恨不能自己也生在那个时代。两千多年的持续灌输、洗脑，果然习非为是，根深蒂固。帝王家谱里的那些所谓文治武功，多一半是这类货色。共和了，按说，这一套应该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了，但情况正好相反，看看《大秦帝国》就一清二楚。至于这些年粗制滥造、打打杀杀的影视剧，以及“打什么，坐什么”的说辞，无不是为马上得天下背书，令人作呕，更值得警惕。 何为马上得天下？打砸抢是也。历数两千多年来，从陈胜吴广到张献忠李自成，哪个不想马上得天下？从秦皇汉武到成吉思汗、朱元璋、努尔哈赤，哪个不是马上得的天下？又哪个不是地痞流氓出身、嗜权嗜血成性的野心家、阴谋家？最近，共识网刊登了一篇《中国历史上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农民起义》的文章，对此作了很透彻的分析，有兴趣的读者不妨去读一读。“刘项原来不读书”不读书而要得到天下，就只能靠拳头硬、脸皮厚、心肠黑了。翻一翻一部成王败寇史，胜出者遵从的无不是血酬定律、强盗逻辑、丛林哲学再加上厚黑学。他们执政的合法性，连零都不是。两千年来，一场场争权夺利的博弈下来，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尸骨如山，冤魂塞途。所以，尽管黄袍加身，也遮盖不住他们两手的鲜血，一脸的志得意满，也掩盖不了其内心的恐惧。也因此，以暴制暴，马上治天下，就成为他们的首选，成为他们唯一的选择。还有，他们知道自己登顶路上是多么的不地道，因此要千方百计漂白自己，要制造个人神话，要给自己戴上一圈又一圈灿烂的光环，披上一层又一层漂亮的外衣。他们知道那东西是假的，他们也知道我们知道那东西是假的，那又怎么样？皇帝的新衣照样要穿，照样满世界招摇。鲁迅所谓的瞒和骗，对权欲熏心的独裁者，永远不过时。。 天下者，天下人的天下。一心马上得天下，马上那个家伙，哪怕慈眉善目，定没安好心。什么“苟富贵，勿相忘”“分田地，均贫富”都是写在流水上的誓言。“彼可取而代之”“大丈夫当如此”才是他们真实的想法。当初喊出的那些好听话，都是为了哄你来递投名状，为了骗你入伙，给他当枪使、当垫脚石、当敲开紫禁城大门的砖头。一当得了天下，就马上翻脸，就成中山狼，不仅不下马，还要马上治天下，专你的政。“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是历史上开国元勋、左膀右臂的故事，至于如云的从众，倒不一定非杀死不可，不仅人多，杀不过来，关键是不合算。杀死了，谁替他汗爬水流、春种秋收上皇粮？只是再不把你当人看，而是看作为牲口，会说话的牲口而已。顶高也是子民的身份，奴隶的另一种标签罢了。这是铁律，别抱幻想。 中国有马上得天下的传统，没有也出不了华盛顿：大陆独立战争的硝烟刚刚退去，此公跳下战马，要离开总司令位置了，发表了简短讲话：“使我能够辞职的伟大事件终于发生了，我现在有幸向大陆会议致以真诚的祝贺，并要求他们收回对我的信任，并允许我不再为国家服务。”他没有在如日中天的盛名下走上权力的宝座，毅然解甲归田，静静地回到他即使在戎马倥匆的岁月也魂牵梦绕的弗农山庄。让我吃惊的是，他居然敢把“收回对我的信任，并允许我不再为国家服务”这样政治不正确的话说出来，这在我们“伟光正”和这个心系、那个心系的语境里，怕是一天也混不下去的。偏偏老美好这一口，好说歹劝，生拉硬扯，非要他当总统不可。勉为其难，只干了两任，就死活不干了。华盛顿何其聪明，他知道，贵为总统，也不过是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那里面的滋味并不好受。 我们这里不一样，马上得天下，天下就是他的了。这个天下里，有的是金银财宝，环肥燕瘦，有的是口含天宪，生杀予夺。所谓有权就有一切。所以，他们与其说不惮于马上治天下，毋宁说更喜欢马上治天下。如此，才能把国人轻轻松松关进笼子里，把权力牢牢握在手心里，临咽气时还能听到宰相战战兢兢向他报告，大权还在你手里。死了，也要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建个兵马俑、水晶宫什么的，到天堂继续享受。一本万利，快哉，乐哉，美哉！不然，李世民何苦宁可背上骂名，也要杀兄逼父，而曹丕，为什么要把豆萁相煎的火烧得那么旺！而洪秀全的内讧，就更不堪了。至于把天下传之子孙，更是既定方针，草民除了三呼万岁，还能做什么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很多人早习惯了，你不让他当奴隶、当奴才，他就浑身自在，要给你扣一个汉奸的屎盆子，扇你的耳光，甚至跟你拼命。 中国出不了华盛顿，也出不了圣雄甘地，出不了去世不久的曼德拉。原因无它：他们所有的抗争，都不是为自己得天下，而是通过啼血般的呼唤，唤起天下人，把属于自己的天下、属于自己的权利，从殖民者、独裁者，或者说从权力手里夺回来。目的高尚，决定了他们不去选择卑鄙、血腥的手段。而手段的卑鄙和血腥，绝对出自目的之肮脏。甘地、曼德拉拒绝上马。他们知道上马后代价之重，国家也罢，民族也罢，吃不消，自己更承担不起。我们的皇帝或者不叫皇帝的皇帝就不一样了，他们深谙马上得天下的真经和得到天下时那红利多么巨大。他们至死与甘地、曼德拉对不上话。中国两千多年之所以走不出皇权专制的漫漫长夜，道理就在这里。 也因此，那句“得人心者得天下”话，细想，同样经不起拷问。天下者，天下人的天下，天下人得天下人的心再得天下？讲得通吗？说白了，所谓得人心，不过是个手段，得天下、获取超额利润才是目的，想一想，心惊！ （2014年1月20日草就，21日修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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