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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 1月 24, 2017

[期待民主中国:2213] 我的初恋------作者:孙宝强


---------- Forwarded message ----------
From: sun baoqiang <baoqiang_sun@hotmail.com>
Date: 2017-01-23 8:45 GMT-05:00
Subject: 答复: [民阵会员:3388] 向死而生的時代默然肅立 ——致2017
To: SHENG Xue <shengxue@gmail.com>


我的初恋------作者:孙宝强

发表于2014115

 

一,

每当我看到他人痴痴地,傻傻地,一脸幸福地沉浸在初恋遐想中时,就想起自己的初恋。我不确定这是否算初恋--因为我们从未手拉过手,更没有拥抱接吻之类的肢体语言。我和他只是纯同学的友谊加一个'红粉知己'的元素。

那是一段昏天黑地的日子。被红太阳亲切接见并全身心投入文化大革命的红卫兵小将,突然接到上山下乡的最高指示。一霎间,小将如炸窝的黄蜂,嗡嗡乱飞中没了方向。

因为我有一个'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的父亲(解放初任区长);因为我有一个未曾谋面的汉奸舅舅(日本翻译),被红卫兵排除在外的我,既不参加大串联,也不参加大批斗。就在上山下乡的前夕,母亲去世,于是我幸运地分配到上海炼油厂。

一个寒冷的冬天。剪一头短发,围一条围巾,模仿江姐造型的我,胸口托着一本恩格斯的'反杜林论',兴冲冲去他家。明天,我的班长兼团支部书记就要去黑龙江农场。同班四载,他只和我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很遗憾,你的入团申请被组织拒了。"

那句让曾让我涕泪四溅。我暗暗发誓,一旦我加入共青团,我将在第一时间里通知他。

敲开那扇黑黝黝的大门,迎接我的是一张大大的嘴,意外的见面让他惊讶不已。

我们像中美谈判,端坐在长桌的东西二端。我们谈了萨特的存在主义,谈了巴金的无政府主义,谈了黑格尔哲学,谈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们什么都谈,又什么都没谈。囫囵吞枣地咽下食物,再反刍给对方。反刍的食物中,甚至没有消化酶。谈啊谈,当谈到世界革命,中国革命时,我们血脉卉张,热血冲脑,有振臂高呼的冲动,有风萧萧易水寒的悲壮。半个世纪后的今天,我还清晰地记得,谈论的首中之首,重中之重,急中之急就是台湾。"一定要把台湾人民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这是我们铮铮的誓言。

西边的晚霞,斜斜地射进天井。残阳狭窄而执着,长久地停在花圃上。像我们懵懂而狭窄的青春,像我们萌动而执着的青春。

"明天……"凝视着那抹残阳,他有了伤感。

"明天……会更美好!"我言不由衷。

"对!明天一定更美好!让我们在城市和农村,燃烧炽热的青春!"他一改伤感,亢奋起来。

我站起来和他挥手道别。没有握手,没有拥抱。在我们的脑海里,定格着毛泽东在城楼上挥手动作,这个动作,涵盖了世界上所有的动作。

我走出巷子,他从后面赶来,递来一本用报纸包裹的书。打开报纸,《共产党宣言》的白皮书赫然入目。我最喜欢这本书里的一句话:"干的好啊,老田鼠!"

我怀着虔诚带着感动,把白皮书托在胸口,这是红宝书恒定的位置。红宝书既在神龛上,又在年轻人滚烫的胸口。突然,我看见报纸边沿有一群蚂蚁般的字。这不是批判稿,也非决心书,而是一个人的名字。密密麻麻的字交叠在一起,其实只是三个字:孙宝强。

我的心,慌如撞鹿。我把手,使劲摁在胸口。

我住进上海炼油厂的集体宿舍。撩起蚊帐,战天斗地的一天开始了,放下蚊帐,深揭猛批的一天结束了。蚊帐里,是我的空间我的天地。写信,成了蚊帐里的一盏灯。我喜滋滋地告诉他,我被评为学毛选积极分子;我不经意地述说,我的入团已被批准。而他,则兴冲冲地告诉我,他被评为青年突击手;他不留意地泄露,他已加入了共产党。鼓励,勉励,激励,是信的核心;格言,诤言,誓言,是信的内存。在狂热中,我们匍匐在图腾下;在崇拜中,我们丢失了自我。

一旦把信投进邮筒,我就成了孵蛋的母鸡,渴望新生命的变化。下班后第一件事,就是在门卫室那一排不甚明亮的玻璃前寻觅。一旦拿到信,一口气奔到黄浦江边安静的码头上,怀着接受圣诞礼物的喜悦,慢慢撕开信封,让一颗心,跟着风飘上天。

1970年,运动愈发深入,也愈发惨烈。在篮球场的批斗会后,一技术员跳楼自尽,罪证是'反文革的语言';在车间的誓师会后,一师傅被囚车送进监狱,罪行是'风花雪月的诗'。这二件事深深刺激了我,从此,通信的内容变了。我避开火热的政治,开始谈世界文学,谈游泳的物我二忘。而他,则谈诗歌的韵律,农场的枯燥,偶尔,也流露出惆怅。

这样的通信,继续了五年。五年里,信的抬头一直是'某同学你好';信的结尾一直是'致以革命的敬礼'。1974年的某一天,我收到一个硕大的信封,一张白纸上有一行大字:我已经被上海医科大学录取。接下来的交流,不在纸上而在嘴上。我们有争论,有共鸣。或嬉笑怒骂,或打诨插科。或欲言又止,或一吐为快。时而,他才说出上半句话,我已应声下半句。对无知的狂热,对无畏的激进,我们开始反省。虽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却走的蹒跚,走的心酸。

 

二,

突然间,我们断了联系。他不再联系我,矜持的我,当然也不联系他。我们像断线的风筝,莫名其妙地消失在各自的视野里。

一年后,我到他家门口看了门牌,然后给他写信。这不是信而是一行字:"谈笑有鸿儒,来往无白丁。"字很大很大,不像温柔的鸽子,倒像一个个凶猛的秃鹫。

信发出后,我美美地睡了一觉。一觉醒来,他站在我家面前。他眼眶深凹,面相憔悴,人一下子老了10岁。我大笑:"去西天取经?"他说:"经没取到,罪倒受了不少。"他笑了,笑的很牵强。

他抽出一根烟。"second times。"

"中学读的是俄文,不要在我面前卖弄英文。"我冷冷地说。

"我到黑龙江农场时,答应母亲绝不抽烟。我抽第一根烟,是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第一根是喜烟,第二根是愁烟?"我尖刻地问。他避开我的眼睛,一味地把自己裹在

浓浓的烟雾里。

我们又开始了交流,又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我从不问他失踪的原因,他也从不说失踪的理由。此时,我开始在上海炼油厂厂报,石油部的石化报上发表文章。他对我的文章,时常提出一些中肯的看法。还有一个月,他就要毕业并分配了。他快乐地憧憬着未来。他指着报纸说:"你这篇文章打动了我。我也要写万言书,向校领导提出自己的看法。"他兴致勃勃地走了,纯真的神态打动了。我们被同一个理念所打动,我们相互被打动。

二个月后他又来了。他眼眶深凹,面相憔悴,人一下子老了10岁。我大笑:"西天的经取到了嘛?"他说:"经没取到,人倒被贬到边陲。"他笑了,笑的很苦涩。

原来,万言书发出后,他班上所有的同学,全分到上海各大医院。而他这个成绩优异者,却被分到上海郊区的金山石化厂做厂医。

沮丧的他,依然是我的良师益友。谈笑间,能捕捉到他丝丝缕缕的温情,但一贯拒绝媒人的我,开始去相亲:曾经失踪过,谁保证在坎坷的岁月中,他不会再一次失踪?

1978年,政治形势开始变化,他对我的热情也与日俱增。五一劳动节,他破天荒请我去看《百万英镑》的电影。电影结束后,我们沿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来到外白渡桥上。五彩斑斓的灯,给黝黑的苏州河水镀上了一层金粉。他深情地看着我,我慢慢地垂下眼帘—外面的世界,不是水深火热的世界;镀着金粉的河水,也不是真实的河水。

我抬起头,再一次看见他渴望的眼神。我用眼神告诉他,曾经沧海难为水--沧海是他,水亦是他。

1980年的大年初二,我和丈夫举行婚礼。对于我来说,婚礼不是白头偕老的平台,只是一个女人必然要走的程序。我不确定我的终身,能否托付给丈夫?我不能确定,丈夫就是我一生的挚爱?我穿着喜装,心里却没有真正的喜。

在我的婚礼上,他疯疯傻傻,癫癫狂狂,似醒非醒,似笑非笑,完全失去了他一贯的君子风度。当我和丈夫向他敬酒时,他端起酒杯的手在抖,抖啊抖,抖的没有规律,抖的一塌糊涂。这一刻我确定,他爱我,他非常非常地爱我。

既有今日,何必当初?我默默地转过头。

今日是什么?当初是什么?他用眼神询问。

好在我不是秦香莲,拖儿带女死死等候,非要讨一个说法。我努力牵动脸上的笑肌。

我有我的苦衷!不得已的苦衷!他的眼神里有了悲伤。

同学一场。知已一场。我的眼睛有些湿润。

"我们把最好的女生托付给你,你一定不要辜负她。"他慢慢端起了酒杯。

丈夫笑了:"怎么会呢?"

"以酒践约!我这辈子从不碰酒。为了这个盟约,干了!"当他咳嗽着放下酒杯时,我的心一酸。

丈夫傻站着不动,我知道他这辈子从不碰酒。于是我拿起酒杯:"我替丈夫干了!"

同学们起哄:"不行!不行!那是盟约,那是二个男人之间的盟约!"

丈夫抢过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大咳不止。

"为了一个盟约,二个滴酒不沾的男人喝了生平第一杯酒。"同学会的朱会长郑重地说。四周突然安静了。看了看脸红的他,又看了看耳赤的丈夫,我百感交集。

 

二个月后,他送来结婚请柬。

"这么快?"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如大海中的涟漪,一层层荡漾,一层层涌动。怨忿中的无奈,痛苦中的愤懑,哀伤中镇静,凄凉中的冷漠,让我的心一颤。

"好一个闪电战。"我寒暄着,避开他的眼神。

"……既然你已经结婚,我和谁结婚都没有关系了。"他声音很轻,轻如一阵风。

"不至于吧?"我佯笑。

他走了,寂寞地走了。

在结婚筵席上,他把自己灌个酩酊大醉。同学们夺下酒杯:"天下只有客人灌新郎,没有新郎自己灌自己的。"

眼看一个完美的绅士变成一醉鬼,我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朱会长撇我一眼,凶狠地说:"你毁了他!"

"开什么玩笑!"我大怒。

"他一年不找你,是压力。组织不同意他和你恋爱—因为你的父亲,因为你的舅舅。"朱会长的话如炸雷,打在我脑门上。

他醉醺醺地走到我们面前:"这杯酒,祝你们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四周一片哄笑:"错!错!错!只有新娘新郎接受他人祝贺,哪有反主为客宾主不分的?"

"喝了这杯酒,让新生活翻开新一页。"我一仰头,干了这杯酒。

"好!喝了这杯酒,让新生活翻开新一页。"他一仰头,干了这杯酒。这一刻,他读懂了我的良苦用心,我也读懂了他的百般苦涩。

 

三,

婚后仅一天,朱会长就接到他妻子的投诉:这哪是丈夫,整一个冷血动物;这哪是蜜月,整一个中美冷战。

朱会长是政府机关的头目,也是这场婚姻的红娘。当初,朋友把新娘介绍给朱会长,朱会长考虑到他和她都在金山工作,于是把她转介绍给他最好的同学。于公于私,于他于她,朱会长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于是同学会召开紧急会议。

会议召开时,我被排除在外。理由之一,同学会是清一色的共产党员,而我不是;理由之二,法律上有利益冲突廻避法,规定利害关系人申请廻避。考虑到冷血和冷战源于他的'人在曹营心在汉',于是我成了需要廻避的利害关系人。

会议结束,向新婚夫妻下达红头文件。文件中论点清晰,措施有力,不但在经济上有制约,更在男方身体上作若干规定。文件下达后,夫妻分裂的局面得到控制,夫妻弥合的可能得到扩展,不但最大程度地保护了妇女权益,也为稳定家庭稳定社稷做出了贡献。

婚后,他的烟抽的越来越凶,酒喝的越来越猛,话倒是越来越少。同学问他咋了?他妻子一撇嘴:"整天攥在故纸堆,孙子兵法,三国演义,研究诸家谋略,竟把一根长舌阉短了。"

自从长舌变短后,他从一个小小的门诊医生,荣升为院长行政助理。从此,夫妻携手而入,并肩而退的靓影;夫唱妇和,琴瑟共鸣的连体成了同学会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同学会沸腾了,贺词如雪片飘去:好一个贤内助,好一个旺夫命。

夫妻俩同时鸟枪换炮。她珠光宝气,玉环叮咚,20个手指脚趾红彤彤赤丹丹;他则是西装革履,皮带铮亮,夹公文包还带一马弁。

我冷眼横目:"你应该带上一镖局。"

他呐呐着:"此乃司机。"

"你再带马弁参加同学会,我一定退会。"

从此,他讲话的腔调,抽烟姿势,言行举止,越来越格式化。从此,他说话的内容,议论的话题,笑声的节奏,越来越规范化。

有一次同学聚会,一贯准时的他姗姗来迟。正要罚酒一杯时,他妻子怒冲冲闯进来。他一见她,赶紧让座,置筷,倒酒。

他妻子用手挡杯。"以前你让我韬光养晦,贵为官太太当然从命。现在官职已丢,还要这劳什子的假面具干嘛?"

他看着妻子,眼睛里满是哀求。

"他的院长行政助理已被捋,一捋到底,还原成一门诊医生。"

"你也还原成医生一婆娘。"姜同学笑着。

"我让同学评评理。出租车经过这里我要下车,他说,同学聚会已取消。把我哄进家后,他偷偷乘出租车赶来。"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偷偷打的赶来,你打的气呼呼赶来。"姜同学话音未落,同学已前仰后合笑成一团。"哪里哪里,我还怕请不动你呢!"他把剥好的虾,送到妻子嘴里。

"呸!"妻子一口吐出虾。"在家,我们话都不说,在外,却齐眉举案乐融融。"

朱会长干笑一声:"你这身衣服首饰,可上时尚杂志。"

"这是封口的代价。"

"此话咋说?"姜同学伸长颈。

"他和我约法三章:只要把戏演到底,私房钱归我。这根手链,是半年的演出费;这根项链,是一年的稳定费。"说到这,她哽咽了。

"你在演戏?"姜同学笑了。

"你们都是睁眼瞎--演戏时看的津津有味;不演戏时反觉不自然。"

"这叫假作真时真亦假。"姜同学一伸舌。

"我一直要求结束这死亡的婚姻,他不肯。我骂他伪君子,他说,他就是《安娜.卡列尼娜》里的卡列宁。"

"你真会说笑话,喝酒喽!"朱会长破天荒给她夹菜。

"有了女儿后,他碰都不碰我一下……我们不是夫妻,只是二人转的搭档。"说到这,她潸然泪下。

我默默地把面巾纸递过去。

"今天,请在座的陪审团,给我一个说法。"她猛地站起来,转身对着他。

他也猛地站起来,不是转身对着她,而是一溜烟窜进卫生间,然后'乓'地锁上门。朱会长拖长声音:"被告缺席,庭审终止。"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我曾爱过的人,竟这么虚伪,这么卑劣。

 

四,

198964日。因交通瘫痪,我没去上班。他和朱会长到我家。我冲他们嚷着:"共匪终于动手了。"

他慌慌张张地锁上门,关上窗,还伸出手,准备拉窗帘。

我说:"拉什么窗帘,又不是我们杀人。"

他把手放在嘴边,嘘声不断,眨眼连连。

我一锤桌子:"共匪杀人不眨眼,你眨眼连连为哪桩?"

"啊呀呀!别说了!"他不断摇手,又掏出手绢去擦汗。

朱会长说:"这二天,你一定要去上班。就是交通瘫痪去不了,也千万别上街。"

"在屠杀前,所有人都保持沉默?"

朱会长喝了一口水:"你丈夫留学澳洲的事办的如何?"

"录取通知书收到,学费已交……"

"闭上嘴,抓紧办。"朱会长吐出六个字。

"面对屠杀,集体封口?"我生气地问。

"走吧!我们走吧!"一贯喜欢和我聊天的他,表现出十二万分的不耐烦。

"别上街,少说话。"朱会长留下六个字,和他走了。

65日,我走到海宁路,"传播谣言进行煽动";66日,我继续走上街头,"传播谣言煽动群众,并带头设置路障"。当晚,我被一个电话诱捕。二个月后,在上海市邮电俱乐部召开的公判大会上,以"聚众扰乱交通秩序罪"判刑三年。

被押进提篮桥时,正值滴水成冰的三九严寒。朝天鼻管教退回丈夫送来的御寒物(《上海女囚》里有介绍),我只能在单薄的外裤里套上五条短裤。当我在监狱被禁闭,被呵斥,被辱骂,被虐待时,我多么渴望亲情,温情,友情啊!哪怕一句话,一行字,一个眼神。但在漫长的三年中,除了收到某一个同学来信,我竟没收到同学会任何的一封信,任何的一个问候。

至于他么,不言而喻!

三年里,我感受到丈夫的爱。那生死挈阔的爱,弥坚如磐的爱,生死不渝的爱。宽阔的爱带着信仰;宏大的爱带着理念。没有这一份爱,我可能死在提篮桥监狱,也可能死在出狱后的社会大监狱里。

19924月底,我提前二个月出狱。一个月后,我接到同学会的邀请,我不假思索地拒绝。丈夫说:"毕竟是几十年的老同学,还是去吧!"

"不!"我怒吼着。

"你有勇气抗议屠杀,不等于同学也有这份勇气。我们坚守的信仰,不能要求同学也有这份信仰。"

"不!"我抽泣着。

"红色恐怖,腐蚀了人的良知。这么多年,你有过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嘛?"

我的心,实实在在地一痛。不要说寻觅盟友,就连当初支持我的姐姐,弟弟,都不是我的盟友了。旧的不复,更况新的?

我的心,好痛!好痛!

我克制着自己的爱憎,屏息自己的喜怒,雪藏自己的理念,带着一颗冰冷的心,再一次走进那融洽却生分,热闹却荒芜,欢笑却不欢乐的同学会;走进那有寒暄却没有同声;有问候却没有神游的同学会。

三年后看见的那双眼,依然带着些许的惊恐,间或还有一丝愧疚。但愧疚是惊鸿一瞥。他热情地向我伸出手,我没伸出手。我的手虽粗粝,但干净。

他先向我致意,接着问候我丈夫,仿佛断交非三年而是三天。他热情中带着矜持,带着居高临下。西装革履的他,已是金山卫生局办公室主任。三年前窜进卫生间的耗子,已熬成耗子精。

"人模人样。"丈夫朝我一眨眼。

"人模狗样!哈哈!"我放声大笑。银铃般的笑声震撼了他:一个刑满释放分子,还能这么高兴?

出狱后,我依然在挣扎。我颈上戴着二副枷锁。一副是生存的,一副是良心的—儿子因我而刻上红字,受尽歧视;丈夫因我而拼命打工,摔地受伤。

隐瞒了'暴徒'的身份,我去打工,打二份工;我去读书,读财会证书;我去医院,为丈夫配药;我去学校,听老师训话:你儿子扭曲的很,叛逆的很。

能不扭曲?全中国都在扭曲。能不叛逆?他有一个刑释的母亲。

我的心,时时都在流血。在夜深人静时,在无人的树丛后,我嚎啕大哭,涕泪四溅。仰望苍穹,苍穹只洒下满天的碎钻。碎钻不能买药不能买米,不能买回我丈夫的身体健康,不能买来我儿子的心理健康。于是,我背着沉重的十字架,走啊走,走一路,洒一路的血。

19988月,某市人大代表走进小区,发现天井里不是花卉起舞,而被搭建成小屋。塑料花瓶当即发飙:改变天井性质,这还了得?

第二天,如狼似虎的警察和城管,开着铲车进来。逢屋就铲,逢物必毁,比当年的日本鬼子还猖獗。

我带领群众,反强盗,反强拆,反罪行。我对小喽啰说:"当官的妻妾成群,房屋成群。百姓只在自家天井搭屋栖身,何罪之有?"小喽啰闻之停了手。耳目一溜烟去汇报主子:"有个女人口舌了得,具有特强的煽动性。"

就在铲车离我家天井咫尺之遥时,突然接到上级'撤'的指示。'撤'非善念义举,只因强盗明天要到人民广场去对付法轮功。

鉴于我'非同寻常的煽动性',当晚,派出所所长和我约谈。当天下午,已有一女人因反强拆而拘留十天。我知道所长来者不善,但我据理力争,侃侃而谈。他听完后说:"久闻其名,今见其人。孙宝强,以后你有困难,尽管来找我。"

我们在友好的气氛中,握手道别。

回家后电话响了,是他打来的。他环左右而言,欲言又止,欲止又言。"冲动是魔鬼……冲动是魔鬼。"

"是城建局拆房队队长让你打电话的?"我捅破了这层窗纸。

"朱会长和我们……很担心你的安全。"他斟酌着。

"谢谢!"我很诚恳地说。

"老同学啊老同学,你怎么还是不开窍?正面不能走,可以走曲线,可以搞迂回嘛!啧!啧!"他搓着牙花子,咂的100米外都能听见。"或找人帮忙,或请客吃饭,或让朱会长通融……"他正说的唾沫四溅,我说了一句话挂了电话。

我说的是:"我永远不会和这个肮脏的政府,做任何的交易。"

一次同学聚会,有个在64中的暴发户女人,撇着嘴挤眉弄眼地说:"孙宝强,你一直是同学里最能干的人,能到了今天……"

我冷冷地说:"落难的凤凰飞的没有鸡高。但是,鸡永远飞不到凤凰的高度。"她噎住。我说:"我可以忍辱负重,绝不忍气吞声!我的悲剧,非个人的悲剧。"

我不愿带着假面具重归同学会,我要扯下面具,把它踩个稀巴烂。我想哭,想笑,想唱,想吼。长歌当哭,长哭当歌;怒发冲冠,拍案而起。可茫然四顾,除了丈夫孓然一人。"寂寞同学会,平安旧战场,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不!我不要苟且偷生,不要憋屈,不要窝囊地活着。我要呐喊,我要抗争,我要宁玉碎不瓦全的生活。20061215日,我终于把20万字的纪实文学《上海版高老头》在《博客中国》上连载。

这是我的破冰之旅,又是我的风险之旅。

他知道后竭力反对:"你触摸了高压线。我不希望悲剧再次重演。"

"难道人生只是'三亩土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

"不这样,你还想咋?"

我的回答是"NO"。

 

五,

不久,任金山卫生局办公室主任的他被卸职。为了补偿党务工作者多年的忠心不二,党组织给了他另一个职务:金山精神病医院的付院长。

妻子对他的感情是潮起船涨,潮落船跌。贬职后,他的日子更难过了。他尽力维持着家庭的假和谐和他的假快乐。但在酒醉时,他会卸下假面具,还原一个真实的人。

有一次他打电话给我:"我苦啊!婚前婚后都顶着绿帽子;我难啊!院内院外都顶着压力。"

"现在的医院,藏污纳垢,精神病院,更是罪恶的渊薮。"

"随流逐波,回天无力啊!"他打了个酒嗝。

"为什么不把罪恶昭告天下?"

"什么……你说什么?"他的酒一下子醒了。

"你应该站出来说!"

"说什么?我能说什么?我敢说什么?我可是什么都没说。"他急忙挂断电话,再一次显示了他耗子般的风采。

有一次聚会,他又醉了。他眼巴巴地看着我,眼里满是湿气。丈夫站起来,走到客厅的另一边。姜同学却路见不平了:"凭啥?"

"他心里憋的慌,让他说说。"

"凭啥?"姜同学还是不依。

"倾听他人的痛苦,是仁慈。"

"……我到现在还愧疚,64时,没给你们一丁点的帮助。"姜同学低下头。

"红色恐怖下,谁不恐惧?"丈夫淡淡地说。

"你真以为倾听他的痛苦,是我的仁慈?"回家后我问丈夫。

"难道不是?"

"他的痛苦,靠酒精排遣;而我稍许的排遣,却在他的痛苦中—我高兴着他的痛苦;我快乐着他的痛苦。哈哈!"我发出银铃般的大笑。许多人说我的笑像天堂里的笑。既然进不了天堂,那就模仿天堂里的笑。

有一次他借着酒劲说:"有一句话堵在嗓子里几十年,今天定要问个水落石出。当初你为什么拒绝我?"

"好在拒绝,不然现在妻离子散天各一方。"

"不!如果你是我妻子,悲剧绝不会发生。"他怒气冲冲。

"虽是悲剧,无怨无悔。"我也怒气冲冲。"你这个伪君子!三年里,你竟连我儿子都不去看一眼。"

"谁说没有?我好几次想去看……"他伤感地取下眼镜。

"你具有中国知识分子的共性。"我温柔地说。

"谈谈共性。"他很迫切。

"没有富贵也能淫,没有威武也能屈,没有金钱也能移!"

"你!"

"你现在的格言是:士可辱不可杀!"

 

又一个春节,又一次同学团聚。这一次聚会,让我压抑了很久的火山终于爆发。

那天,他妻子有备而来。她不但精心妆扮自己,还精心妆扮了这份台词。"宝强,你寄到黑龙江的信,现在还躺在我丈夫的抽屉里。"

"哦!那是同学间的一段往事,也是我遗忘的一段历史。"

"这封信,我能完整地背出来。"她得意地说。"某同学你好!致以革命的敬礼!多美丽的辞藻。"

"倒背如流又如何?我早把这些信付之一炬。"

"我可以为你们今天晚上开一张通行证……"她一撇嘴,嘴巴对着一扇房门。

我的血一下子涌上脑门,我霍地站起来:"你可以开这张通行证,问题是我需要这张通行证嘛?我有自己的丈夫,妇复何求?你稀罕的男人,我绝不稀罕。"声音高亢,一个字是一颗钢球,一个字是一串火苗。

所有人惊呆了--只道牢狱磨去我的锐角,劫难磨去我的刚烈。想不到,我依然是敢爱敢恨的尤三姐。

我在邮件被监控,电话被窃听,隔三岔五'请喝茶'的状况下,依然在网上发表犀利的时评。我的《上海女囚》,载着我的爱恨交加,载着我的喜怒哀乐,驶向彼岸的伊甸园,纵然江水凶险江波叵测,我,绝不回头!

 

六,

世博会马上开始了,这个耗资巨大的工程,是政治秀的傀儡,是撅起国的脂粉。纵然它富丽堂皇千姿百态,它只是一个宫廷戏子,一个下三滥的戏子。

为了捍卫戏子演出的成功,撅起国砸下大把大把的银子。这些银子可以让全中国儿童都能上学,全中国病人都能就医,全中国人都有住房。

世博会中的同学聚会,显得气氛诡谲人心难测。朱会长在接到一个电话后,神情肃穆;别的同学见我,眼神闪烁。而他,见我如见麻风病人,避之唯恐不及。突然,我又接到我老板的电话,匆匆而打,急急而挂。疑惑如一团麻,缠的我透不过气了。我在不解中小睡片刻。

回家时,警察拦下车,要求我们出示身份。空气中充满火药味,朱会长的手在抖……

到家后丈夫告诉我,国保已经找了我所有的同学。鉴于此,在我午睡期间,同学会通过一项决议:封口!封笔!不然全体同学和我绝交!期间,他的反应最激烈。他明确表示,不希望受到我的株连。

"21年前,他就是这德行。"我冷笑着。

"21年前,为了仕途还可以理解。可21年后的他,下个月就要退休。"

"懦夫的恐惧,融化在血液中,镌刻在条形码上。"我拎起电话,电话里是一个冷冰冰阴森森的声音。

"解释权在朱会长手里。我们只是极一般的同学。"他在'极一般'上加重语气。

"我没有和你套近乎的愿望。我只想说一句:21年前我都没株连你,更况今天?"

"可你已经株连我了!已经!现在!"他'砰'地挂了电话。

我瞠目结舌,简直不相信我的耳朵。

第二天,我主动联系国保。见面后我郑重声明:好汉做事好汉当--别再找我的老板;别再找我的同学;别再找我同学的女儿。

国保说,只要世博会期间不写文章,不出版《上海女囚》,不接受采访,即可。

我沉吟着,最后咬牙答应。

2010年国庆前夕,三个国保一个片警赶到我单位。一国保处长说:"孙宝强,把你写好的文稿,发到我的邮箱;还要把你尚在构思的,未完成的文稿也发到我的邮箱。"我说:"你是否要劈开我的脑子,检视我脑细胞活动情况?"

他冷冷地看着我。

我说:"……你们在我出狱后,监控我20年。是否准备监控到我死?"

国保处长的回答,是一串冷笑。就在这瞬间,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逃!我一定要逃出中国,把这一切告诉全世界。"

20112月底,我和丈夫出走澳洲,二个月后,拿到保护签证;五月底,我在香港出版了我的回忆录《上海女囚》。

出走澳洲后,我给所有的同学打了电话,独唯没给他电话。他对我来说,是一个符号,是一个病人,是一段惨痛的历史。从他身上可以看到中国知识分子从最初的思索、觉醒、抗争到最后的匍匐、投降所走过的路。正因为中国有无数个苟延偷生的'他',这才有了独裁专制的苟延残喘。

我衷心希望每一个中国人,都不要成为他的缩影。 



在 2017年1月13日,上午11:05,SHENG Xue <shengxue@gmail.com> 写道:

http://www.fdc64.org/index.php/essays/members-letters/906-20170110-shengxue-poem-for-2017



向死而生的時代默然肅立
——致2017



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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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血腥浸滿疲憊的眼睛
詩性正義感恩地委身在權貴的怀里
審美能力變成檢索奢華的挑剔
生命呵護的愛情
也依從了暴力
詩人呵
你在哪裡

當任何死難的姿勢
再也得不到敬意
性命被推土機碾壓成新房的土坯
精英在股災後
竊喜地點算著盈餘
暴政恩典轻轻撒网
鄙夷地打撈了人的生存能力
詩人呵
你在哪裡

詩人
在淒涼的大地
用雪花
曾莊嚴地寫下美麗的詩句
——「相信未來」
用孩子的筆體
那個年代
連頹廢也是以燃燒青春的驕傲姿態

然而
「未來」卻一直沒有消息
一個秋冬之際
人們穿著灰色的棉衣
灰色的焦急
灰色的興奮
灰色的筆体
的那堵磚牆上
畫滿幾代人的信念和悲喜
牢獄
也沒有讓詩歌
垂下展開的羽翼

十年的風雨
一次次澆醒夢中的驚喜
高樓的林立擋不住激蕩的焦慮
年輕学子漸漸在廣場聚集
街道洶湧著
孩童的清澈呼吸
而成群的坦克
沒有絲毫猶豫
將六月的呼喊和淚水以及生命
碾碎成泥
洁淨的雪地
生長出眼神也透不過的藩籬

再也沒有一片葉
躲得過腥風血雨
再也沒有一粒塵
逃得開騰騰殺氣
再也沒有一個人
走出過奧斯維辛
再也沒有一座山
忍見恒古的悲劇
十三億人密謀
將萬裡錦繡神州
拆建成
富麗堂皇的地獄

財富瘋狂聚集
卻像冥幣一樣詭異
人和鬼
不斷調換著角色嬉戲
地上在爆炸
地下在坍塌
人間泥石俱下
伴著日月冷靜的晨昏交替
尊嚴和骨氣都被席捲而去
一個共謀互害的社會
昂然崛起

十幾億人的大腦
被反复漂洗
十幾億個腦垂體
釋放出同樣幸福的內分泌
孩子喝毒奶粉
自己吃地溝油
滿眼熱淚看着奧運升旗
心潮澎湃觀禮暴政軍演

世界張大嘴巴圍觀
千萬冤魂伴跳的廣場舞
如何表演奴役下的歡天喜地

謊言 暴虐 誹謗 攻擊
隨污染的河流決堤
真相是泄了一地的垃圾
正義是沙塵漫天的誑語
報紙標題和電視神劇
雜交出嗜血的蜥蜴
蔓上寺院古老的階梯
鑽進了佛祖的眼底
搶奪著菩薩的呼吸
人性
再一次回到文革的殺虐遊戲

其實
那場人獸相殘的歡宴
從未退席
只是時過境遷
有些魔鬼正在老去
而他們的子孫衣著華麗
亮著不同的國籍
前呼后擁
已經翩然入席

公共話語
是偽君子手中的兇器
出賣救恩

背叛情誼
成為流行的生存秘笈
長安街坦克下倖存的囚徒
靜靜地死於心癌晚期
成群的女打手
齊聲讚美
她們自己創造的上帝
肉身圍攏成黑洞
深不見底
她們的嘴如同毒瘡越爛越大
任意潑灑
忿怒 苦毒 妒嫉和妄議
用鋼千的手指把互聯網卷起
狂暴地塞進她們骯髒的內衣
斜楞著眼輕敲鍵盤
「上帝祝福你」
大洋彼岸
拆毀的十字架燒穿了四季

臺上擠滿肥碩的人渣
搶食暴政施虐的殘骨肉糜
遍地是冤塚
祭祀的隊伍
消失在紙錢濃煙灌滿的風裡
寺廟的大殿外
一個殘疾的老乞丐

被住持和尚飛腳踢開
僧尼在供奉的錢堆邊打鬧逗趣
佛緣之國成了跨境綁架的中轉地
銅鑼灣書刊的封面全是習主席
海峽對岸的大街小巷飄揚起共產血旗
自由民主成為他們手中任意耍弄的凶器

冬天在喘息
春天迷失在每一個抵達的城裡
霧霾滲透了肺

直達每個人的隱私領域
手挽手
再也看不見彼此的容顏是否美麗
胸貼胸
搶奪著活下去的污濁氣息

所有人的生存方式
都被編入程序
張望 沉思 哭泣 歎息
低頭 頓足 打嗝 放屁
匯集成統治者的大數據
生命哲學和社會倫理
輸入一組党國的密碼
變換成對人類
冷酷的嘲弄和野蠻的管理

春晚的盛大狂喜
濕潤了所有的眼帘
孤傲的詩人
在悲憤中羞愧地死去
誰會在意
正義善良的走投無路
誰會憐憫
良知勇氣的家徒四壁
多少清高的名士
默默側身
擠進待價而沽的同濟
用洗練的筆
像教徒一般虔誠地謳歌權力
並急切地告訴世界
中產階級是多麼幸福滿意
知識權貴只認功利主義

東方農耕古國
變身土豪瀟灑闊氣
全世界都在盤點人權的庫存
爭相與之交易
鮮活的人體器官
兌換了千億美元
成為黨國炫耀的外匯存底
西方貴族的紳士禮儀
用禮帽捧起官二代的囂張脾氣
百年的民主燈塔
將貿易的巨輪
羞答答的指向共產紅區

我們
還能指望什麼
這個世道
已經腐爛如泥


走到了盡頭
所有的方向
都指向死亡
天上的洪水
漫過我們的心靈
幸福和苦難
都失去了質地
逃亡的身影
已經在陰霾中蜿蜒絡繹
求生的淚珠
在地平線上滾動撞擊

千年暗室
一燈可明
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牢獄
有千萬個靈魂的自由不屈
有千萬個勇士的前赴後繼
有千萬次不悔的撞擊
專制鐵門的洞開
會伴著雲開日麗

海天相擁的盡頭
終於醒來淚水漣漣的晨曦
一排美麗的身影款款走來
太陽也抬起頭來
百感交集
揮灑光芒
飄落天宇
為受難者披上織錦的彩衣


一個向死而生的時代默然肅立


2017年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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